1938年4月,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私立南开大学三校,陆续从北平和天津撤离南迁至昆明,组成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就像在校歌歌词里的那句“辞却了五朝宫阙”所形容的那样。
当时,闻一多带着几个孩子从天津坐船离开,路上遇见诗人臧克家。
“你那些书怎么办呢?”臧克家问他。
“大片大片国土都丢掉了,几本书算什么。”闻一多回答。
吴宓是那年的11月4日离开北平的,临走时他写了首诗,“鸟雀南飞群未散,河山北顾泪常俱”。那一天,北平笼罩在浓雾当中,而他在庆幸师生们不会失散。
南迁的三校师生,在长沙暂时停驻,最终落脚在昆明。3所校风迥异的大学联合成了一个,而3位校长梅贻琦、蒋梦麟、张伯苓,成为这所联合大学的筹备委员会委员,也就是后来的联大“三常委”。
“当时,梅校长是3位校长里最年轻的,也是最具忧患意识的。在‘七七事变’之前,日军还在北平城外,他就早早开始转移清华大学的物资。后来,清华的资料和教学设备,是三校当中保存最多的。”张曼菱说。
起初,3位校长轮流担任常务委员会主席,任期1年。但由于蒋梦麟、张伯苓都在重庆任职,只有梅贻琦长年在昆明,轮任制度最终没有实行,始终由梅贻琦主导联合大学的校务,成为实际上的校长。
这所特殊历史条件下成立的联合大学,只存在了8年零11个月,但用潘际銮的话说,它具备的师资条件,与学生的成材率,却是空前绝后的,“无法复制”。
百年陈酒
昆明这座西南边陲安静的山城中,猛然迎来了一大群“有大学问”的人。这些人是当时最具名望的大学者,其中许多位,“蒋介石见了都要让三分”。
那时候,大学校长也没有什么行政级别,学者的身份才是第一位的。“梅贻琦就不是什么‘官’,但不会有人不尊重他。”潘际銮说。
学者为昆明的市民演讲,“闻一多讲诗,刘文典讲《红楼梦》,吴晗讲形势”,直讲得“台上失声痛哭,台下群情激奋”。
“九叶”诗派中唯一的女性诗人郑敏,1943年毕业于西南联大哲学系。在她的眼中,西南联大的老师,都像是“几百年的陈酒”。
当时,哲学系没有月考和期中考试,只需要期末写论文。课程都是“启发式”的,没有课本,但老师“本身就像一本本教科书”。
“我接触的老师,什么时候见到他,你都觉得他是在思考问题。他的生活跟思考完全连在一起,并不只是上课时是一副教书的样子,而是什么时候都是这个样子。”郑敏在接受张曼菱的采访时回忆说。
西南联大哲学系的老师们都是带着自己“一生研究的问题”站在讲台上讲课的。郑敏印象最深的一位教授,讲的是康德。这位教授站在台上,一边抽着烟斗,一边把自己对康德理论思考的过程抛给学生。包括他自己正在怀疑的、不确定的,都讲出来,让学生跟着他一起思考,而非仅仅是提供一个标准的答案或考试大纲。
“这种求索的传统和质疑的智慧,现在大学已经丢失了。”张曼菱在《西南联大行思录》中写道。
她去南开大学采访陈省身。一座袖珍的小楼里,这位数学大师,就坐在一间更加袖珍的书房中。陈省身的轮椅进了屋子,其他人就转不开身了,摄制组的机器甚至无法进入房间。
张曼菱觉得书房太小,但陈省身说,“够用了”。1938年,他在西南联大讲授微分几何,战时动荡的环境,和逼仄的住宿环境,让他养成了习惯,在任何时候都保持思考。
“他的书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他最近正在研究的数学问题。他没事儿就会看看,这就是他的生活。”张曼菱对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说。
在昆明期间,陈省身与华罗庚、王信中一起,三人同住一间屋子。三位教授当时都是大名鼎鼎,早上没起床,就躺在各自的床上,互相开开玩笑,聊聊天,就像如今“同宿舍的男生”一样。
当大半个中国沦陷时,许多才华横溢的学者聚集在西南联大,教书育人。很多原本是带硕士甚至博士的教授,限于时局,都教起了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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