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于2014年07月14日)

杨绛

　　2014年7月17日，杨绛先生的103岁生日。

　　了解她的朋友在这个时候从不上门祝寿，“我们最近没有去看望杨先生。她在生日前后尤其谢绝出版社的编辑登门贺寿。记得去年她曾对希望去贺寿的人说‘替我吃一碗寿面就行’，相必今年也还是这个心愿。”《杨绛全集》责编胡真才说。

　　杨绛有篇散文名为《隐身衣》，文中写到她和钱锺书最想要的“仙家法宝”莫过于“隐身衣”，生活中的她的确几近“隐身”，低调至极，隐于世事喧嚣之外，守着自己的一方平静天地。

　　“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她借翻译英国诗人兰德那首著名的诗，写下自己的心语。

　　因此，去年，当102岁的老人毅然决然拿起法律武器维护书信的隐私权和著作权时，很多人开始非常惊讶，但进而表示理解甚至不得不佩服杨先生的行动，这与她一贯的信仰和价值观是一致的，“不争”不意味着没有“底线”。

　　在维权的同时，103岁的杨绛依然笔耕不辍，9卷本《杨绛全集》即将于下月出版，绝对算是杨先生送给关心她的读者的一份大礼。

　　《杨绛全集》不仅收录了诸多杨先生近十年来新创作的文章，还有近4万字的《洗澡》续篇《洗澡之后》首次发表。尤为重要的是，这次全集还首次收录了杨先生于四十年代创作的剧本《风絮》和翻译理论著作《一九三九以来英国散文作品》这样两个孤本。另外，一些新收入的诗歌回忆钱锺书和女儿钱瑗则感人至深。据悉，《洗澡之后》单行本也将和全集同时印行。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罗皓菱

　　杨绛晚年10年走过的路：2004-2014

　　之一：杨绛其作

　　2004年5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杨绛文集》(8卷本)，到今年，正好过去十年。杨绛先生从93岁到103岁。

　　《杨绛文集》总印数达16000套

　　回忆当初出版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管士光说，杨绛先生是中国当代著名作家、学者、外国文学研究者和翻译家。她创作的散文、小说、戏剧、文论等别具特色，在读者中产生很大影响。这些跨度长达80年的作品，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我们时代的演进轨迹，也展示了一个爱国知识分子的新路历程。

　　她的长篇小说《洗澡》和散文《干校六记》、《我们仨》等出版以来长销不衰，已经成为20世纪文学经典，并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出版。她翻译的外国古典文学名著《堂吉诃德》是我国第一部自西班牙语原文翻译的中文本，译文忠实流畅，神形兼具，迄今已印行一百余万套。

　　鉴于杨绛先生在文学创作和外国文学研究与翻译中的巨大成就，人民文学出版社于2004年出版了《杨绛文集》。文集一经出版立即在读书界引起热烈反响，同年9月即获重印。在此后的2009年6月、2010年5月、2013年6月和9月又先后重印4次，总印数达16000套，这在同类大型套书中是少见的。

　　青年文学评论家李云雷认为，杨绛早年的喜剧颇具知识分子色彩，她的翻译是大家，《干校六记》是他写知识分子改造的散文作品，借鉴《浮生六记》而写出了那一代知识分子的生活体验，幽默中不乏自嘲，戏谑中又有真诚，《洗澡》写新时代知识分子的生活，虽不似《围城》那么诙谐尖刻，但更加细腻自然，写出了一代知识分子在大时代的体验与变化。

　　从《走到人生边上》到《坐在人生边上》

　　文集出版时，杨绛先生已经93岁了，令人敬佩的是，此后至今的10年中，杨绛先生又有多篇(部)新作问世。

　　责任编辑胡真才介绍，2007年，杨绛先生出版了《走到人生边上——自问自答》，这是一个耄耋老人独自在生命的“边缘”，面对死亡，探讨“生、老、病、死”这一人生规律，思索人生价值和灵魂有无的作品。她以渊博的学识和丰富的阅历为基础，诚实幽深地自问自答，让读者从中也得到深刻的启迪和感悟，被人誉为百年中国文学史上“绕不过去”的一部著作。

　　2011年7月，在她百岁诞辰前夕，又以答问形式发表了《坐在人生边上》，可视为《走到人生边上》的姊妹篇。同样是“人生边上”，一个是“走到”，一个是“坐在”，显示出境界的微妙差别，似乎作者已进入到一个更从容的境界。

　　此外，这些年中，杨绛先生还写作了几百上千字不等的散文佳作十余篇，《魔鬼夜访杨绛》，《俭为共德》体现出杨绛先生对现实的关怀，《汉文》推崇文字传承的重要性，《锺书习字》以及《忆孩时》中“五四运动”“张勋复辟”等五篇，保持了杨绛一贯的灵思妙喻、言简意赅的风格。其中，“在人生边上”、“魔鬼夜访”这些题目，读者还可以体会出和钱锺书先生作品的互文性。

　　除了新收的一些文章，杨绛先生也仔细地对以前的文章做了修订。比如《干校六记》中，对村妇唤狗一节做了注释。

　　《洗澡之后》首次发表

　　小说《洗澡之后》是杨绛98岁后为长篇小说《洗澡》所写的续作，人物依旧，小说《洗澡》中有着纯洁感情的男女主角有了一个称心如意的结局。

　　杨先生在前言中说，她“特意要写姚宓和许彦成之间那份纯洁的友情……假如我去世以后有人擅写续集，我就无法阻挡了。现在趁我还健在，把故事结束了吧。”胡真才认为，这部续作，就是她对她喜爱的角色一个“敲钉转角”的命运交代和分配。由于高龄，这部作品一直处于没有最后完成的修订状态中，此次收入全集，是杨绛先生的心意，也是第一次公开发表，读者能得阅一部百岁老人的小说，也是幸事。

　　胡真才透露，杨先生大约从2009年开始动笔写《洗澡之后》，因为总有事情打扰，小说写写停停，修修改改，初稿写成后交朋友审读提意见。《杨绛全集》另外一位责编王瑞补充道，杨先生这部小说几乎推到重来反复写了好几稿，最开始有人担心《洗澡》已经是一部经典，写续会伤害这部作品，杨先生本来想另外写一部小说，但是写作的过程中发现不能完全脱离以前的故事，于是又推到重来，反反复复才有了今天的《洗澡之后》。

　　直至《全集》其它稿件编发完毕，《洗澡之后》才于今年4月交给胡真才。“杨先生稿子是写在纸上的，我是有幸目睹手稿的人，我亲自录入，打字慢， 4万个字打了一个星期。她字写得很小，由于有修改，有添加，有删减，又有段落间的调整，稿面不是很整洁。这对一生做事认真、写字规整，喜欢干净利索的杨绛来说，她是不满意的，遗憾自己不能再清誊一遍，但我们已经很满意了。”

　　作家施蛰存曾罕有地称道《洗澡》“就像半部《红楼梦》加上半部《儒林外史》。胡真才认为，《洗澡之后》中男女主人公有了一个称心如意的结局，有的人可能会有不同意见，但是在他看来，这些情节表现出了老人特有的仁慈宽厚和善良心肠。

　　孤本剧本《风絮》70年后重见天日

　　此外，还有做《文集》时尚未收入的作品多篇，如《<宋诗纪事>补订手稿影印本说明》，诗作，书信，以及本世纪初同西班牙语文学研究界就翻译理论问题论争的相关文章等。尤为重要的是，出版社找到了作者于四十年代创作的剧本《风絮》和翻译的理论专著《1939年以来英国散文作品》这样两个孤本。《风絮》创作于1947年，讲的是一个有志青年带着叛逆的富家小姐妻子到农村发展教育，最终失败的故事。(其实，杨绛先生除了《称心如意》《弄真成假》两个喜剧和这个悲剧外，还有一个“三幕闹剧”，名叫《游戏人间》，可惜今已无处寻觅，只剩下该剧上演时印制的“说明书”封面和一段文字说明的图片两帧。)《1939年以来英国散文作品》出版于1948年，为一个英国文学评论家的专著，论述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散文创作的状况及其发展趋势。

　　基于上述多篇新作的问世和两部重要作品(译作)的复现，为反映作者文学创作和外国文学研究与翻译的全貌，人民文学出版社决定隆重推出《杨绛全集》(9卷本)。编辑这套文集，责任编辑胡真才和王瑞付出了很大心血，“当时想在文集的基础上做全集会比较快，结果工作非常多：一是隔了十年，原来的稿子电子版电脑升级都要重新录入转换;另外，原来的结构也做了很多调整。”

　　在《全集》稿件的编排中，遵照作者的意见，将原《文集》中的散文卷和文论卷的相关篇目做了调整，序文归入散文卷，研究论文归入文论卷。排序上，全部作品按文体分类，在相同文体内，又以发表时间为序，创作部分具体分为“小说卷”、“散文卷”(上中下)和“戏剧•文论卷”;“译文卷”则在原格局不动的情况下，直接加上《1939年以来英国散文作品》的译文单行本。卷末所附“杨绛生平与创作大事记”，记述日期直至本书印发之际，内容详实确切，是研究作者文学创作和实践活动不可或缺的第一手资料。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罗皓菱

　　之二：杨绛其人

　　2004年，杨绛文集出版的时候，出版社希望杨绛能出席该书发布会或接受记者采访，但她说：“没有必要嘛，我是一滴水，不是肥皂沫，吹不成气泡的。”现在年纪大了，更不会出席发布会了。身边朋友说，杨先生今年因病两度入院治疗，现在在家静养，所以朋友们一般不上门叨扰，让老人好好休息。

　　杨绛先生重情义、认老朋友 责编退休后仍负责编文集

　　和杨先生交往这么多年，有两件事情让胡真才印象很深。一次是前些年，《环球时报》曾经登过一篇写杨绛和钱锺书的文章，由于电脑操控失误，造成了几个错字，杨绛发现后向报纸指出，结果报纸给当事人以罚款处理，杨绛得知后，非常惊讶地说“是我害了那个小编辑”。当时杨绛那个愧疚惊讶的表情一直在胡真才脑海中挥之不去。

　　第二件事情和编辑杨绛全集还有关。“我因业务对口做了杨绛译本《堂吉诃德》的责编，王瑞为维护钱杨作品版权做了很多工作，尽管我们两人现在都已退休，但杨先生重情义，认老友，还让我们做她的责编。”这两件事情都让胡真才感受到了老人慈善为怀和朱重情义的美德。

　　作为女性编辑，王瑞能感受到更多则是来自老人的温暖细节。在王瑞看来，现在流行一个词儿叫女神，杨先生在很多人看来大概就是女神，但在她看来，却是一个温暖亲近的真实生活中的人。“你看她的《走在人生边上》表达出的是那样一种通透豁达，但如果你再看看她这次发表的几首诗，立马就拉近了距离，里面都是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哀钱瑗》《忆锺书》，爱女之深、思夫之切，感人至深。”

　　在王瑞看来，杨先生有一种独特的人格魅力，“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到她那里坐会儿吧，突然就感觉和外界的世界不同了。”让王瑞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去杨先生家自己戴了一条围巾，没想到杨先生一看就知道那是用什么针法织出来的，原来以前锺书和钱瑗的很多衣服围巾都是她自己织的。”

　　百岁杨绛维权 推动法制建设

　　王瑞说，在杨先生的晚年，去年为了钱锺书书信手稿被拍卖而走上法庭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案件虽然已经尘埃落定，杨绛先生最终胜诉，但这件事情产生的影响仍在不断发酵，杨绛维权事件由于其巨大的社会意义而在去年成为文化界以及法律界的十大事件。王瑞认为，在今天看来，杨绛先生的维权至少有三方面的意义：

　　首先，杨先生表达了对人生、对这个社会的看法 。就像她说的那样，此事让我很受伤害，极为震惊。我不明白，完全是朋友之间的私人书信，本是最为私密的个人交往，怎么可以公开拍卖?个人隐私、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多年的感情，都可以成为商品去交易吗?年逾百岁的我，思想上完全无法接受。”

　　第二、名人拍卖不是现在才有，杨先生百岁愿意站出来，用自己的行为维护社会公平和法制环境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她那么勇敢说我要走上法庭，很受人敬佩。杨先生说，这个官司不是为她自己打的，正是因为她肯站出来，这个问题才引起了整个社会的关注，起到了很好的普法作用，最开始大家对书信拍卖还有分歧，现在基本上有了共识，今年莫言的手稿被拍卖就很快得到了解决。

　　第三，从法律角度的来说，隐私权、名誉权这些问还在不断地被探讨，很多法学院都把这个事件当作案例。所以说，杨绛维权这件事情对法律问题的研究，对现实当中的名誉权、著作权、隐私权等多种权益都具有现实意义。

　　好读书基金会款赠版税1429万 近500学生受益于此

　　据清华大学教育基金会介绍，2001年，钱锺书、杨绛把一生的稿费和版税捐赠给母校清华大学，设立‘好读书’奖学金。截至2014年6月，奖学金捐赠累计1429万，受到资助的本科生和研究生已达近500位。

　　据悉，“好读书”奖学金是用钱锺书、杨绛夫妇2001年上半年所获72万元稿酬现金以及以后出版的所有作品报酬设立的。在2011年清华大学“好读书”奖学金捐赠仪式上，杨绛说：“在1995年钱锺书病重时，我们一家三口共同商定用全部稿费及版税在清华设一奖学金，名就叫‘好读书’，而不用个人名字。”钱杨夫妇生性淡泊，不用自己名字设立的奖学金少之又少，平时杨先生生活并不富裕，她的住处陈设非常简朴。

　　对于为何将基金设在清华，杨绛回答称：“我们一家三口最爱清华。”的确，杨绛“三进清华”和清华对钱锺书的厚爱已广为人知。“好读书”是钱、杨的共同志趣，也是联结两人情缘的一条红线。当年，杨绛先生一进清华就同“二书”结缘：一为读书，二为“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