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明第一次踏上南平市顺昌县洋口镇时,吃喝一切皆在会馆。那时他才念初二,是福州鹤龄英华中学第一批迁到洋口的学生之一,彼时福州城轮番遭日军轰炸,福州鹤龄英华中学决议内迁。
而在洋口,一切又如草创之地,硬件设备尚不具备。陈世明说,对于当时内迁的诸多学校而言,内迁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大考验,在路途中,要随时面对可能存在的危险,比如狭窄的险滩、隐没的土匪;而落脚之后还要面对更糟糕的境地,比如疾病。学生染疟疾、生疥疮之事接踵而至,类似的磨难在洋口八年期间贯穿始终。
如今,英华亭还伫立在学校山上
日军逼近福州城 学校内迁成了唯一选择
福州鹤龄英华中学决议内迁闽北内陆时,福州城早已人心惶惶,陈世明的同班同学,91岁的丁汉潮说,自己看过小日本的飞机不下数百次地飞越福州上空,“飞机动静大,飞得极低”,小日本坐在飞机里,不时探出头来。丁汉潮说,彼时的福州学生早已上街宣传抗战,陈世明小学之时,就曾看到学生们聚集在一起,拉着标语,一个短发的女学生在空地上演讲,内容陈世明还记得,“讲的是‘九·一八’抗日英雄马占山的事迹,学生们还唱着打倒列强的歌”。
当年,这里可是停满船只的港口
小学快毕业时,陈世明还在现在的省少儿图书馆厅堂内听到白崇禧的抗日宣讲,但因为年代久远,他已记不得白崇禧的模样了。
丁汉潮说,福州鹤龄英华中学是教会学校,在当时有外籍背景,楼顶上要涂上易于辨认的图案,比如美国旗帜,以区别周围的其他建筑,防止被日军“误炸”。
尽管这样,时任福州鹤龄英华中学首位华籍校长的陈芝美还是觉得不保险,“你日本人此时不碰,不代表日后攻陷福州后还不敢动你。”丁汉潮说,校长陈芝美便派人提前往内陆查看迁校场所。
地点的选择有两个标准,要免于日军的袭扰,让学生安心求学,要有足够的物资保障学生们的生活。
南平市顺昌县洋口镇成了最佳的选择,“一来洋口是闽北港口转运站,各种货物都在这边中转,物资丰富,二来距离南平和顺昌都有点距离,地形上也利于掩护,大型的舰船也不能进驻。”丁汉潮说,日后到了洋口,看着敌机从洋口上空掠过,庆幸没有遭到轰炸。
与士兵险起冲突 途中河道险滩多船被破开洞
劝说学生离开家乡随校内迁不是件容易事。 1938年,当时日军即将登陆的传闻不胫而走,当时福州鹤龄英华中学的部分学生也有了抵触心态,“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去,肯定会闹情绪。”丁汉潮说,无奈之下,陈芝美反复给学生及家长做思想工作。最终,据英华中学前高中部主任林观得回忆:“高年级98%的学生都在随校迁移的名单上签了名”。
北上一路,意外和惊险遇上不少。据福州鹤龄英华中学的校友黄宗汉后来回忆,当时的高中部主任吴高梓带领学生抵达南平之后,欲分乘小木船前往洋口,哪知预订好的船无端被国民党兵占走,学生便与其理论起来,冲突眼看就要产生,对方的一个排长竟拿起枪朝学生吼道,“老子要枪毙你”。吴高梓挺身而出,据理力争,并表示:“我是他们的老师,你一定要枪毙他们的话,就枪毙我好了”,最终劝服了对方。
从南平往洋口的路段最为危险,陈世明说,这段区域内险滩暗流多,秋冬的枯水期,只能坐木船,一不小心船就很容易触礁。
美籍教师毕里夫人曾撰写文章回忆当时的旅途。因为担心沿途有土匪出没,第二天凌晨四点就得起身准备从南平码头坐船,中午11点左右,民船往狭窄多滩的河道逆流而上,“像过水闸一样”,毕里夫人回忆道,因为船篙使不上力,船体开上去又滑了下来,“接连几次险些撞在礁石上”,水打进船舱,行李也都弄湿了,学生们吓得不轻,船夫们因为用劲,“双腿几乎贴在船上”。
庆幸经过船夫们的努力,小船驶入静水,免遭翻船之难,但船已经破开了好几处,其中还有一个约六英寸的大洞口,经过简单修补才暂无大碍,之后过城门垄险滩,学生甚至要下船帮船夫拉纤。
白天开荒种菜 晚上上演现实版的“囊萤映雪”
这种路途的艰辛还只是刚刚开始。陈世明说,到了洋口后,幸得福州同乡会的帮助,才将福州会馆及八角楼等地作为英华中学的临时办学地点。
在丁汉潮的眼中,洋口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感觉初来乍到的那段时间像过上了“原始生活”。
当地百姓提醒学生,小心初来乍到水土不服,洋口早晨的露水及虫子厉害,稍不注意很容易患病,最好等太阳出来再晨读上课。学生们不信,依然按照福州的作息来生活,不久很多学生还真患了病,如疟疾、疥疮、痢疾等。
无奈之下,学校决定白天课程暂时取消,只让学生去开荒种菜,再捡拾一些柴火,甚至寻找备用山洞挖掘加固作临时防空洞。等到晚上,没有敌机出来袭扰,洋口的老百姓纷纷睡去,万籁俱寂时,才是学生学习的时间。
丁汉潮说,印象里洋口很少有地方发电,学生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有的用买来的手电筒照明,有的几个人共用一盏煤油灯,偶尔还有现实版的“囊萤映雪”,“真的有学生去抓萤火虫,装在瓶子里面照明学习”,丁汉潮向东南快报记者回忆。后来,学校的新校址逐渐落成,图书馆和实验室、校医院也相继建成,卫生条件不断得到改善。
丁汉潮说,在洋口,学生按军事化管理,所有学生着黑色军装,还加绑腿,另外还配备教官对学生进行打靶训练。丁汉潮说,那时学校的学生都是男生,直到后来才招了女生。
1941年4月,福州沦陷的消息从前线传来,不少学生恸哭流泪,家长们从福州寄来的钱财物资也被迫中断,学校一度陷入了困难的境地。陈芝美一方面抓紧筹措资金,一方面稳定人心,还主动减少自己近三分之一的工资。
掀抗日救亡热情 每年级的班名反映时代印记
在学校,由于学生和老师吃住一起,相互之间患难与共,家庭式的教育也得以展开。陈世明回忆,由于陈芝美极力捍卫学术自由,英华中学的风气相对开明,一些进步的思想得以在学校内传播,陈世明就经常前往伦理学老师陈衡庭处借一些进步书籍阅读,并与之进行讨论。
在校内,类似辩论,讲演,戏剧表演等课余活动丰富多样,学生们对于祖国山河沦陷皆义愤填膺,每一次晚上学习唱歌时,听到《我的家乡在东北松花江上》,想起家乡沦陷,很多学生都会默默流泪。
英华中学每一年级学生都有自己的班名,陈世明和丁汉潮为惊涛级,意欲在艰难之中仍要奋力前进,而七七级,五四级等都有一些时代的烙印在里边,个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在中共英华特支成立之前,英华中学抗日救亡工作就由“民先队”发动一些爱国师生自愿进行,组织秘密读书会,传阅进步书籍,甚至还有晨呼队,歌咏队,做抗战宣传。
1939年,中共英华特支成立之后,每月一次活动,以班级为单位到各个县城村落对老百姓进行抗日救亡的宣讲,教唱抗日歌曲,还要演闽剧、评话之类,使宣讲更容易被吸收。“更生”级校友李健回忆,因为一些剧中要有女角色,班级内又没有女学生,班里就选身材比较矮小的男同学扮演女角色,自己便是其中之一。
师生友谊没断过 学生与老师越洋通信成常事
也是在洋口求学期间,师生们结成的友谊此后再没断过,学生跟外籍老师越洋通信变成了常事。在北美、北京等地至今都还有英华中学的校友会,相互之间互通往来。
上世纪九十年代,洋口英华中学第十任校长郑石峰准备整理福州鹤龄英华中学校史,向诸多校友发出邀请,邮寄校友照片及相关回忆内容,校友们皆鼎力支持,单相册就集结了四大册。
7月份,东南快报记者来到郑石峰的家里,每一本相册内都配上每一个校友的照片,旁边配上文字说明。这些校史的资料,郑石峰将其正式转交给现任洋口英华中学校长危小明。这耗费了他整整6年的心血。
郑石峰说,自己在任洋口英华中学校长期间,1993年时,当时的县政协文史资料馆的工作人员看中他的笔头,找到他,希望把洋口英华中学的校史打捞起来,接到重任的郑石峰便着手去做。历时数年多方联系,才有了大概的轮廓。
7月7日,记者来到了洋口英华中学,学生早已放假回家,为纪念陈芝美的芝公亭由于教学楼施工,暂时封闭了道路,亭前长满了荒草。据文献记载,英华在洋口办学八年期间,毕业生一千多人,著名专家学者数以百计,仅在中科院,就有8名学部委员是英华的校友,危小明说,福州鹤龄英华中学的校训“尔乃世之光”真正得到了印证。
(记者吴剑杰刘兴文/图实习生林仕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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